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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坠入爱河 为何我们不能情同手足

雀仔、树与生长痛

      “昨天在场上比赛的人好像是我吧?热心观众小声同学。”不远处的人看着我僵着半条腿龟速挪步走近,我果不其然收到一个熟悉又带着调侃的笑脸。

  “早听讲你的赛点决胜三分球啦大功臣!又唔塞真讲到入土那天吧?顶,我早说过黑色星期四同我命犯风水。”本想箭步上来对着那张笑脸一顿冲拳,结果不幸扯到那条绷得比我琴上的弦还紧的小腿筋,我的忿忿脸色霎时变得呲牙咧嘴。

  “不是吧,真有这么夸张啊?昨晚锦早回去肿咩啊,叫你来庆功宴又不来,不会真给我刺激得连夜加练投篮吧......”嘴上还在争着威风,看到我一瘸一拐的狼狈样子阿K还是绅士地表现出了一些礼貌的关心,把我的书包接了过去,陪我一点点挪回教室。

  “练你个头,昨晚睡觉腿抽筋了。”左边小腿仍时时传导着一些酸闷的阵痛,想着都快成年了还来生长痛,说出来阿K那个死家伙又要借着自己的2岁年龄差嘲笑我还是长身体的儿童,我含糊地敷衍道,小心地避过了他的问题。

  啊,庆功宴。那个阿K昨晚赢下的、他作为校篮球队队长在高中生涯的告别赛的庆功宴。我一向不喜欢集体活动,对他球队的事更是缺乏耐心,我知道昨天那场球赛对他多重要,他耳提面命数次让我“务必到场完成死党应尽的应援义务”不至于让他落得无人喝彩的凄惨下场。通常情况下我每次都对他这类过度夸张性语言都采取一笑置之的态度,心想狗东西平时图好看近百度近视不戴眼镜看不清人就算了,你还耳背听不清每次有你出现球场周围就格外高分贝的尖叫?当然最终我还是去看了球赛,作为一个从未打开过家里电视体育频道、从出生开始体育课程就在及格线上下艰难浮泳的问题青少年,我始终没能从这种一群人来回拼抢一个球并企图把它放进对方筐里的竞技运动中悟出什么乐趣,只懂得通过旁边同学狂热的喊叫和掌声的大小判断出这应该算场精彩的赛事。比赛结束后在一群人把阿K围起来又哭又笑地庆祝的时候我悄悄掩在人群中离开,时至今日我仍未学会如何体面委婉、又不至真实目的太显现于面地拒绝他,我采取了一贯的方式,选择用逃避应对这个难题。

  我不能,也没法去的他的庆功宴,这场对他而言就如摘下他浓墨重彩的高中阶段这顶皇冠上最亮眼夺目的一颗宝石的加冕礼,于我而言则像毕业季里一首压抑沉闷的别离蓝调序曲。我不知道他是否也意识到了但不愿挑明,尽管我们一直坚信没有什么能改变我们是彼此这辈子最好的朋友的事实,即使是分离,直到现在我也没有怀疑过。但越临近6月,那座自我们从认识、相熟到成为彼此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存在便带着不安休眠在我心中的火山就越难以再维持因我刻意无视安得的静美,我们是如此两条相错而背离的火车轨道,因着一段这样短暂的共途而得以同轨过去数百个珍贵的时日。如今岔路口一天天逼近眼前,我始终生不出下车扳道的勇气。

  就在我日常陷入我心不在焉的纷绪中时,我没注意到我和阿K越走越慢,最终停在了路边,腿上突然传来一阵收敛了力道的压感和短暂的刺痛,“我顶,做嘛水啊?缺席你K大队长的一次庆功宴不至于锦憎我吧!”冷不丁被阿K捏了一把腿后肌的我一蹦三尺远,哇哇鬼叫着指控阿K的偷袭行为。“Sorry哈......我就想看看你腿到底咩回事,到底点搞嘅啊?”听见我有着80%夸大成分的痛呼,他倒是真露出了一些抱歉和担心的神色,伸手要来搀我。我摆摆手,挡开他的手以示本人坚持自力更生的坚毅和骨气,开玩笑道:“十六岁卜卜脆没听过啊!马上十八了肿来生长痛睡觉抽筋,睇来我今年长势喜人,阴住我马上直逼你们校队身高哈!”听完我的话,他果然又大笑,搂过我的肩猛揉几把我的头发,带着他惯有的得意和调侃又轻拍了拍我头顶,我恼怒地把他的手掀下去,读懂他动作里蕴藏着的高我整个头的骄傲和嘲笑。

  “小只滴不好吗?人都说女仔小只好似雀仔那样可爱依人喔!”他笑眯着眼逗我。

  “边个同你做雀仔啊!要做我都做大秃鹰,啄死你们这班巨人篮球佬......”我恨恨地去掐他,然后加入这场在我们之间上演无数次幼稚又无意义的嘴仗。我心底又泛起一些莫名的烦躁和酸涩,想起那个阿K篮球场边的常客,学校礼仪队的No.1佳人,长发飘飘、笑容甜美似电影明星的女生,昨天她好像也去了庆功宴......她是不是要艺考来着?最出名的传媒大学好像在Z城,阿K梦校是不是也在那来着......心中乱七八糟想着不相干的事,我闭上嘴沉默着走快了几步。

  “其实长高点都好啊,女仔高大点唔使惊系人都虾你咯。小声同学要趁住青春期最后嘅大好时光,似大树锦快高长大先致令为父我安心喔!等到时去到大学,唔系我救你你都好一拳飞死坏人咯!”他像窥透我内心想法一样,故作成熟忧心地拍拍我的肩语重心长道,又在讲一些诸如假期带我打打球骑骑车锻炼下身体,势必要“拔苗助长”帮我冲刺身体发育最后黄金期的鬼话,而我已无心回应,盛满情绪的心脏又溢出几丝淡淡的欣悦和酸涩。他从来都理解我想要的、想说的是什么,我在想什么,我的未竟之语,我的弦外之音,了解我一直在挣扎和反抗的如轨道一般的既定人生,洞察我厌恶父母和世俗说做女仔就要做温室里姣好的花骨朵,优美地装点自己和他人的人生,也早早看清我们的人生轨迹也许自呱呱坠地那天起便如同两条中间相交的直线、两支射往不同方向的箭矢,终要去往各自的应许之地。

  腿又不合时宜地痛了起来,我忍着酸楚和时不时如湿雨浸过的潮痛若无其事地走,眼前抬头已能看见教学楼外墙体上挂着硕大的、鲜红而刺眼的数字,倒数着我们这趟同时通往未来的梦想之城和成人钢筋铁骨的肉食森林的列车还有多少滞留站台的时刻。这阵迟到的生长痛连同一些残酷赤裸的现实终于摆到了我面前,逼得我不能不直面青春的最大课题:farewell和mature。

  我在那刻意识到,成人原是这样一个在不断悼念和断离中再生的过程。我和阿K好像短暂在同一棵树苗上一同生长、支撑和陪伴过的两节幼枝,来春的时候终会插到不同的土壤里,长出不一样的根植。我想,他至少有点说对了,我会成为一棵大树,不是四处栖息的雀仔也不是精心养护的品种花,我们曾汲取过一段同源的养分和人生,在未来尚能分享着同一颗恒星的日光和同一气层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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